解放前的底层女艺人命运有多凄惨新凤霞难忘

著名评剧演员新凤霞(-),原名杨淑敏,女,江苏苏州人。6岁学京剧,12岁学评剧,14岁任主演。经过长期的艺术实践,逐渐形成独具特色的“新派唱腔”,尤以流利而著称。年来到青岛唱戏。年后历任北京实验评剧团团长,解放军总政治部文工团评剧团副团长,中国评剧院演员,全国政协第七届委员。

青年新凤霞

年日本投降前后,我正在青岛西镇、东镇的戏园子唱戏。青岛的曲艺人士很多,大部分艺人是由天津、北京来的。当地的梨花大鼓女艺人孙大玉唱得很好,带点“云遮月”嗓音,唱得《妓女自叹》,听了让人流泪。有一位相声演员,会唱靠山调,变戏法、数来宝样样都拿得起来。相声演员王富贵外号王傻子,是天津来的,我也是天津来的,老乡见面很亲热,我叫他王大爷,他的妻子胖娘跟我母亲很好。

青岛这地方是水陆码头,本该是养艺人的地方,但在那个年代,先是小日本后是美国兵,又加上狗腿子、汉奸欺负我们,市面买卖家不下板儿,老百姓关门闭户,戏园子、饭馆子都散了,歇了业。

失业挨饿倒不怕,最可怕的是鬼子汉奸抓男青年去东北当劳工,抓女青年去兵营慰劳皇军,满街的哭号声,大卡车上装满了抓走的男女青年,吓得女孩们都不敢梳洗打扮。时时刻刻担惊受怕,当亡国奴的滋味真惨呀!

光景不好戏院老板解散了戏班,演员们都是外地来的,两眼一抹黑,举目无亲流落街头。

1、三姐妹花

我们戏曲艺人有一句老话叫“艺不分家”。艺人讲义气,困在哪儿了,家里有困难了,艺人们就会出头帮助。搭桌演义务戏。凑份子钱,没多有少,帮凑帮凑。求助于戏曲公会等。

我和花玉霞、花金荣是戏班里的三朵花。

花玉霞是当地土生土长的大姑娘,虽说她也拉家带口,可她有个能说会道妓女出身的母亲,全靠她替女儿安排应酬。为了养家糊口。花玉霞台上唱戏,台下给大财主小日本当玩物,也难免招来是非。

有一次,一个老客带着一群日本人进了后台,破口大骂:“花玉霞你出来!臭唱戏的,你瞎了眼,敢他妈骗老子,真他妈的应了那句话了,能交婊子不能交戏子,你给我滚出来!”日本人按住花玉霞连踢带打,并抢走了她的戒指和手表。

受了欺负毒打之后,花玉霞还得照样去应酬,眼泪和着胭脂粉,泪不干就得出去陪伴上岸的客商了。

花玉霞的妈妈虽说也是40岁的女人了,但风韵犹存,长得细皮白肉,满头黑发,水汪汪的一双大眼睛,高高的鼻梁,,一笑满口白牙十分可爱。可是她脾气大,虽然是二路活儿(配角——作者注),架子可不小,有点排外的样子。我唱主演,是外来户,年岁比她小,步步得让她三分,她也不是有意欺负我,就是要要威风,高兴了也关心我,她心是好的,就是学了一身旧戏班的油滑。

花金荣也是唱二路活儿的女演员,她是从唐山来山东搭班唱戏的,她母亲嫁给一位评剧班拉大弦的。金荣有个好模样,还有一副好嗓子,聪明伶俐,跟后爹学了评剧,可说出台就唱了红戏,当了梁柱子,她后爹娶她母亲,就是看上了这棵摇钱树。

我是从天津随母亲带着几个妹妹来青岛、烟台、济南唱戏的。三个女演员虽来历不同,但唱戏跑江湖的人处处是家,处处是亲人。同台唱戏同在一个锅里找饭吃。我们三个成了评剧班的“三姐妹”。

这三家关系最好的,是带着闺女闯荡江湖流浪唱戏的母亲,她们有共同的苦水,看着闺女在前台唱戏,她们在后台很亲热,高兴了谈吃谈穿,不开心了骂天、骂地、骂社会、骂闺女,骂命苦、骂丈夫没能耐。她们习惯了一起说,一起比,一起发牢骚,太苦闷了的时候三人一起哭,又相互劝解,相互关心。

花玉霞的妈妈是山东大城市妓院出身,手头大,讲吃穿,办事痛快也热心。

花金荣的妈妈是农村比较富裕的家庭出身。有点浅白麻子,穿戴总是灰白,梳一个圆头,扎一根白头绳,不忘守寡时“要想俏常戴三分孝”,金荣妈永远是有戴孝的俏劲,她说:“自从金荣爹死后,身上没有断过孝,虽说嫁了一个拉弦的,也不能忘了前夫.......”

花金荣的后爹也是我们戏班拉大弦的,是个能拉能唱能说会道,吃喝嫖赌抽就欠坑蒙拐骗偷的戏油子。他背着金荣妈说:“我不是爱上金荣妈这个风流寡妇,是看上了她有个水葱似的大闺女。”所以过了门就教金荣学戏,既是父亲又是师父,因此金荣母亲感激丈夫。母女俩百依百顺,只要他一张口,那真是说一不二。

金荣从小没了父亲,母亲嫁给拉弦的,她学了戏,这饭确是后爹给的,就得好好端着。金荣人老实,很善良也很机灵,很快上台挣了钱,后爹遂了心。金妈是农村出身的无知妇女,一切听丈夫的,花金荣也是老老实实地为后爹赚钱,随他摆布。

我母亲个性很强,她带着女儿出来是唱戏养家,因还有我父亲带着弟弟们,我要按时寄钱回家。我母亲知道我唱戏受苦,我却能忍受,但我们卖嘴不卖身,别人再发财我们不眼馋。

白玉霜是著名评剧演员,她的一出名剧《拿苍蝇》南北驰名,在青岛当然也叫座。这是一出黄戏,当时叫“粉戏”。演员扮一个苍蝇精,内穿粉色紧身衣,两只手打开翅膀,露出了整个身体。当年白玉霜又白又胖,配合灯光,再加上她的表演,台下观众递眼色、作媚态。观众哄堂大笑,叫邪好。白玉霜还特制了一身很薄的丝织内衣,紧绷在身上,一开翅膀整个身子都露出来了。这出戏哪里唱哪里红,但也只有白玉霜一人敢唱。可就因为唱这戏,她被赶出了北京。

我在青岛西镇天成戏院唱戏,戏院老板叫鲍善亭,外号鲍大肚子,他是个生意精,这个小戏院专唱评戏,很多著名评演员都在这里唱过,都知道他心狠无情。他看我是个小演员不大显眼,担心我唱不红,就要我演他点的所谓名戏(其实都是色情黄戏)。他说:“《拿苍蝇》保险一贴就红,《马寡妇开店》一贴就满堂,要是演《黄氏女游阴》带十八层地狱彩头,《杀子报》带彩的,就是闭着眼也上满座啊!应当演这些戏。”但我和母亲坚决不答应,我们有自己的底线。

青年新凤霞

评剧“皇后”——新凤霞

我们家过的是苦日子,棒子面白薯,天天如此,妹妹们也懂事,连别人家屋子都不进,我们穷也不能叫人家看不起。人家吃饭了,我一喊,她们就赶快跑回屋来对我说:“姐,我没看人家吃饭,我在门口等着你呐!”

我们三家同住后台小院,门挨着门,三家房子一样,但家境不一样。花玉霞门道多家里很好。花金荣父女两个挣钱,生活过得去还有剩余。

青年新凤霞

著名评剧表演艺术家——新凤霞

只有我们家生活艰难,那日子真是难过呀!每花一个钱都得掰着指头算计呀。好在我母亲会过日子,妹妹们虽不挣钱,却能吃苦耐劳。母亲帮人做一些针线活挣钱,妹妹们背白薯,卖杂和面,去海边卖啤酒、冰棍贴补家用。

2、艺人家庭

兵荒马乱市面不好上座差,戏院老板叫鲍善亭立即宣布戏院散伙,大家无奈,只好含泪搬出小院,各找出路。

离开天成戏院,为了相互照应,我们三家又住在同一个客栈里了。花玉霞要应酬客人,住在宽大通风带客厅的向阳房子里,花金荣家住了两间较大的北屋里,就数我家条件差,我们和母亲只能住在把角上一间小南屋,好在都是楼上。

中式的老楼一圈都是房子,楼梯很陡,栏杆扶手也很细,楼上不让生火,做饭得下楼,生活很不方便,这小客栈比天津大杂院还乱,住的人都是下九流,妓女、唱戏的、算卦的、江湖艺人,也有外地跑买卖的。三层楼几十户,什么样的事、什么样的人都有。

最难过的是穷苦艺人,实在没了活路,女人就得豁出脸来,妻子带个男人回来,丈夫要躲出去,不再承认是丈夫,要说是哥哥。男的有挑着筐卖破烂的,摆摊算命的,拉人力车的,码头上卖苦力的,这些大都是外来户,什么口音都有。

还有的女演员为了挣钱把丈夫说成是跟包的,丈夫还得给客人斟茶倒水伺候着。楼里住的人,谁也不能看不起谁,都是为了活命呀。

花王霞在楼上算是最富裕的,她屋里总是哗啦哗啦的麻将声,出出进进的人都是长袍马褂西装革履的,老的、少的、文的、武的什么人都有,还不时传来粗野的笑骂声,日本人哇啦哇啦的怪叫声,娇声娇气的女人声。饭馆里提盒送饭的师傅、端着水果的伙计进进出出,花玉霞一天三换衣,穿绸裹缎高跟鞋,香味扑鼻,出来进去里外张罗,神气得不行。

花金荣的妈妈是个快嘴人,她看见花玉霞的生活很是眼热,来找我母亲说:“都是作艺的,有的吃香的喝辣的,有的睁开眼望着天,盆干碗净揭不开锅呀!这年头养儿得不了济,养闺女可能得济呀!看人家花玉霞,咱们也是养闺女的,不就是一看,二笑,三留住吗,叫孩子也风流风流吧,咱们也沾沾光,谁看不起叫他们看去,洋钱在口袋里花着硬气,咱们都是卖艺的,不是高门贵楼的小姐,没有人给咱的孩子立贞节牌坊啊!别这么死心眼了......”

我母亲听她这么一大套话烦得不行:“你别这么见钱眼开了!钱,钱,掉钱眼里了?我们不眼红,我闺女唱戏挣钱上了台,每天装男扮女的给人家开心已经够可怜了,还要逼孩子.....”母亲说完,身子一扭背着做活、不理金荣她妈了。

金荣为人耳软心活,没有准主意,后父威胁利诱,加上她受不得金钱的诱惑,经玉霞的介绍,也下了水,生活于紧跟着起了变化,手上戴着金晃晃的首饰,她妈妈也戴上手表了,因为不会看,常常伸着手问人:“替我看看几点了”。

她后爹托着鼻烟壶,嘴上叼着烟卷儿,显得很神气,有意站在院子当中说:“管他妈的俊不俊,丑不丑,穿的是绸,吃的是油,口袋有钱不用愁!”

我跟母亲咬着牙过着艰苦日子,我母亲不让我们出屋。为了省点房租钱,我们从楼上搬到楼下一间原来堆放破烂的小东房里,旁边就是堆煤的房子。妹妹小脸永远是黑的,手背一搓一片白,煤渣子经常飞一嘴,牙一咬咯吱咯吱响。

有一次妹妹把道上的煤渣子扫在我们簸箕里了留着生炉子。这事母亲和我不知道,母亲听说以后,打了妹妹一巴掌,说:“咱们可以在废渣子中捡煤核,不能扫道上的煤渣子,人家会说是咱偷的。”

3、生活所迫

客栈里被困的曲艺演员也不少。有一天,艺人杨小亭忽然来找我母亲说:“咱们艺人就是要人帮人呀,有了人就能找出吃饭的路来。还有唱山东梨花调的孙翠玉、京剧翻跟头的武行张文汉、拉大弦的赵月亭、唱三花脸的李文元、小生张明生、变戏法的王有德等,大伙凑着去撂地。海上大轮船来了,打个场子我们就开锣,张嘴伸手就是钱哪。”

我母亲当然满口答应了。可玉霞妈和金荣妈听说了跑来劝说:“杨嫂子,这可不行啊!要是一去撂地,,就算地油子了,等级就低了,可进不了大戏院了,也攀不上财主有钱人捧场了......

我听了这些话心里很生气,母亲说:“不,咱是卖艺挣钱,不管地油子低人一等。”

青年新凤霞

旧社会的撂地艺人在演出

杨小亭大哥很热心,他跑前跑后,把大伙联合起来了。我们就在海边上拉开大场子,唱起撂地戏,撂地也很红火,真是嘴一张,锣一敲,伸手开口就挣了钱,,总算勉强能对付三顿窝头,我不觉得这是丢人。花玉霞坐着人力车过来观看,我们各有各的数,各走各的路。

玉霞为金荣介绍了一位大轮船上的有钱人,临时成家是大轮船上岸人的习惯,上了岸个临时成了家,走了就散伙。

金荣果然搬进好房子,她找了一个高大黑粗、满腮胡子的阔气中年人。“手表大皮鞋,是个阔大爷”这是花玉霞妈妈说的,花金荣一下子过上了阔太大生活,坐上了带响铃铛的人力车,她的后爹大酒壶不离手,花生装满兜,想吃想喝伸手有。

三家人就穷了我们家,后来地撂不成了,地痞流氓要地皮钱。杨小亭也走了,树倒猢狲散,杨小亭一走大伙散了心,各自找生路。

花玉霞每天忙里忙外是这个小客栈的风头人物。花金荣过得也很红火,可也有一肚子苦水,她后爹就是逼她挣钱,拿着钱到处嫖妓女,金荣骂她妈瞎了眼,说她的家是没底的洞,填不满的坑,临时丈夫倒是百依百顺,可露水夫妻哪有一点情义,临时的娘们玩一阵子,船一开,人一走谁认谁呀,花金荣流着眼泪偷偷地跟我说了几句知心话。

4、走投无路

花玉霞妈和花金荣妈来我妈,花玉霞妈神秘地说:“你们母女离家在外吃山空够多难哪,你们大姑娘,可说是一等一的女子,可是戏班不开锣,老这么凑合也不是事,我们给你家大姑娘介绍个轮船上有钱的大爷吧。见个面就给见面礼,怎么样?

”母亲听了她们两个的劝说,想想也是为了我们好,她没说话,冲着她们两个摆摆手就端了一个盆出门到当院水管子打水,心里有事脚下一滑摔倒了。不想这一下小腿骨折了,这可真是雪上加霜呀!

青年新凤霞

青春时期的新凤霞

妹妹们小,又举目无亲,玉霞妈好心地又来找我妈,这回她直接对我说:“火燎眉毛了,得想法救你妈呀,轮船上那个有钱的大爷也是你们天津人,我领你去吧,见见面求忙,能给你的。”

母亲需要钱治腿,还要给天津父亲寄钱,妹妹还小,就只靠我一人了,这时我心里只是想,困到外边去向乡亲求助,他要撤野我就喊叫,要是好心人我日后报答他。想到此,我跟玉霞妈妈来到他们家的客厅。我进了屋一看,一个五六十岁的瘦高个,身穿长袍,,像是一件绸袍子挂在竹杆子上一样,从肩膀向下溜,架不起衣服来,手里拿一把折扇不住地扇,紫黑色的脸上满是褶子。

那人看我不坐就说:“我也是天津人,大直洁的家。轮船上的工人上了岸就是花钱,包娘们、租房子、住旅馆、大吃大喝玩玩乐乐…...”

我听不下去了,我大着胆子说:“你不要说了,你可不能把我当作你一看,二坐、三留下的那种人.....那人抢着说:“不、不、不,我可不是说这,我家有妻儿老小,知道你是天津人,乡里乡亲啊!”看他那说话的样子,确实是个善良人,我不由得双腿扑通跪下来哭着说:“我看你像爸爸,你是好心人,我是向你求助的.......”

听完我的哭诉,那个姓卢的天津老乡动了恻隐之心,给了我一把钱,解了我们家的燃眉之急。

5、各奔东西

日本投降后,鲍大肚子把戏院子改成了酒吧间和跳舞场,花玉霞当了跳舞女,成了吉普女郎,她很能适应这样的生活。

花金荣也认识了一个商人,不久由父母带着回到唐山。三家也很久没有来往,我母亲跟我卖了戏衣回了天津,直到解放后才重返评剧舞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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